梅傑德真是不知名的神嗎? What kind of God is Medjed?

梅傑德真是不知名的神嗎?What kind of God is Medjed?


最近,我們在臉書(Facebook)舉辦一個徵詢活動時,貼了一張梅傑德(Medjed)的圖片,沒想到引來許多人的回響。大家的問題不外乎有三:
1. 梅傑德是真的嗎?這張圖是真的還是漫畫家惡搞的呢?
2. 為什麼梅傑德是不知名的神?梅傑德到底是什麼東西?
3. 梅傑德這個神,功能和作用是什麼?
在回答這些問題前,我猜大家都已經聽過(或還沒聽過)一些報導或文章,所以我們會從一些事實開始,慢慢用科學的方式解答這個問題。

梅傑德的爆紅

2012年10月,日本福岡美術館展開了為期一個月半的【大英博物館古埃及死亡之書展覽】,這一個展覽特別之處,就是展示了史上最長的死者之書。日文的死者之書,也就是台灣人習慣稱的死亡之書,其實要是你懂它的意義,就會發現稱它「死者之書」更適合。



在古埃及世界,死者之書不是一個固定的版本,而是一個根據死者生前事蹟、要求、信仰、生活方式等等客製化的手冊,指導死者死後會看見、遇到什麼,如何在死後做一些「對」的事。只要通過層層關卡,就可以蒙騙那些不善的東西、邪靈、怪物、看守者,甚至糊弄過冥王,最終就可以進入冥王奧西里斯的「天堂世界」。這些指導,在死者之書上是一句一句的短文,或是一段落一段落的章節。西方世界認為這可能是一些念誦或是防身性的術語,所以也稱這些是咒語(spell)。從東方眼光來看,那或許更像佛教經文、咒、誦辭(例如我們常聽人唸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或是道教的符籙、真言(例如九字真言「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這些句子,讓死者在度過冥間時念誦以防身、護持或是安定身心,不過具體的真實功能,還有待科學家繼續研究。我猜在當下,大家也只是知道有這件事而未必真懂,就像剛剛說的兩句真言,我猜各位讀者都不懂這兩句的真正意義吧?



死者之書內容豐富度、長度、繪畫精美度,無疑跟死者的財富有關。有資料顯示,富有者可以多買一些法術繪製或書寫在死者之書上,以增加在冥間旅程的「安全感」,因此有錢人的死者之書也會比較長卷。你一定會想,如果沒有這些咒語會怎麼樣?死亡之路難道還會有搶劫、殺人、攔路的嗎?據研究,缺少庇蔭與保護的死者,可能會因此掉腦袋(他不是死了嗎?再打死他!),或是失去一些器官等,這樣你復活時身體就不完整了!或是更嚴重的慘況,像迷路而無法復生,或是被兇惡的怪物吃掉,抵達你不想去的目的地!最恐怖的一則記載,是死者的消化道整個會被接反,嘴巴跟的位置肛門互換,到那時候,你就是用屁屁吃東西,然後……我們不知道這是不是那些殯葬業者的恐嚇,但是從今天的研究資料上看起來確實如此。

故事回到2012年在日本福岡市美術館展出的死者之書,是大英博物館最珍貴的館藏之一,這套死者之書叫做「格林菲爾德莎草紙卷(Greenfield Papyrus)」,全長超過37公尺,被裁切成96片,分別封裝在玻璃櫃之內。根據記載,這套格林菲爾德莎草紙卷是由伊蒂絲•瑪莉•格林菲爾德女士(Edith Mary Greenfield)在1911年捐贈給大英博物館。至於格林菲爾德女士是何許人?許多網路文章(包括維基百科)都說她是考古學家,其實這應該是有待考證的,她極可能是繼承了先生或家族的某個遺產,後來因為無法保管或其他理由,才捐贈給博物館。這過程非常低調,所以博物館方也只有「Mrs Edith Mary Greenfield (British; Female; 1935)」寥寥一行紀錄。


菲爾德莎草紙卷的真正主人是娜西棠內塔蘇魯公主(Nesitanebtashru),她是皮內靳二世法老(Pinedjem II,990–976 BC)的女兒,也是底比斯阿蒙-拉的女祭司,這一份死者之書約完成於公元前970年。她的棺木是跟父親、母親,以及後期諸多法老一起在1881年被發現,這是一次考古學上的重大事件。考古人員發現,這些皇族成員因防竊盜的緣故,被以前的神職人員偷偷從舊墓室移出,集中搬到這個祕密的所在,統一放置於上埃及帝王谷附近哈特蘇普斯特女王祭殿(Mortuary Temple of Hatshepsut)上方的Deir el-Bahri的DB320墓中。可以想見這個莎草紙卷應該就是在那時候落到英國人手中的。

日本的死者之書展覽中,除了展示格林菲爾德莎草紙卷外,還包括木乃伊與陪葬物的展示。原本是一個學術的、科學的、藝術的、科普的、研究性高,甚至於搞不好是枯燥的展覽,沒想到因為某位眼尖的參觀者發現一個「奇怪的東西」,拍照上傳Twitter後,瘋狂的日本人爭相傳閱與極盡Kuso之能,終於引爆全日本的一股超級熱潮。這一個「奇怪的東西」就是梅傑德。

𓅓𓂝𓆓𓂧𓐦 是梅傑德 (Medjed) 的古埃及聖書體寫法,梅傑德的蹤影出現在格林菲爾德莎草紙卷上共兩次,分別在第12卷、第76卷的位置。祂的樣子像極了一個被單罩在某個人身上,露出兩個眼睛、兩條腿,這組合有一種高度的神祕感和違和感。每一個人都想知道,被單底下到底有什麼?在這麼嚴肅的死者之書上出現,它的角色又是什麼?我們知道,根據上下文的陰性介詞賓語(prepositional object)推斷,梅傑德是一位女神

例如死者之書內文寫的:
𓄝𓏏𓂡𓅓𓁹𓏏𓏤𓈖𓌳𓁹𓄿𓈖𓏏𓅱𓆑
她用她眼射出人家看不見的光

裡面 𓁹𓏏 就是陰性介詞賓語,表示是「她」。不過,內文確實也有幾處用「他」的詞性。按照古文的特性,描述一個人未必會刻意說他是男或女,但是若標記女性,那就有很大機會是女性。比方第一位聖皇武則天,也就是第一位女性皇帝武則天。在當時,或許則天皇帝也不喜歡人家說她要加上「女的」,當皇帝你管我男還是女?有德者居之呢。

高度接納漫畫、幻想、怪獸、超空間的日本人,僅僅數周就將梅傑德收編入自己的文化之中。

   

日文裡面的梅傑德,日文寫作メジェド,發音是,如果你用這幾個日語用法上網搜尋,就會感受祂對日本人的強大吸引力。漫畫、動畫、公仔、貼圖、網站、人偶、扭蛋,最誇張的是連情色行業都有祂的相關產品。我敢說梅傑德在日本,應該是已經到了無人不之無人不曉的地步。

大英博物館展示的解說

格林菲爾德莎草紙卷的文本中,有一些是全頁插圖,然而更多的是一頁分兩半部,上面1/3或1/4是插圖,下面則是文字,這也符合多數古埃及死者之書的格式。大英博物館對於梅傑德的解說有兩處,在解說中,我們可以看到「官方」對梅傑德的一些描述。在第12卷的地方,它是這麼寫的:



Book of the Dead of Nestanebetisheru; sheet 12.


Black line vignette of a mound with legs and eyes; two birds, one in flight; two seated and two standing, mummiform ancient Egyptian gatekeepers; two fire altars; a block with three snake heads emerging out of the top with an ancient Egyptian gatekeeper standing with a knife; the deceased adoring a scene that includes Nephthys. A hieroglyphic label written in black ink identifies the deceased. Below is one column of hieratic text written in black and red ink. Spells 23, 24, 25, 26.


翻譯起來就是「黑線條的插圖,畫的是有腳和眼睛的土堆」。


在第76卷的地方,它是這麼寫的:



Book of the Dead of Nestanebetisheru; sheet 76.

Black line vignette (partly of Spell 17) of deceased amidst inhabitants of the afterlife; a cat slaying a snake by a tree; gatekeepers; a mound with eyes and feet; bords. No labels. Hymn to Osiris in three columns of hieratic text written in black ink below.

翻譯起來就是「有腳和眼睛的土堆」。

所以我推測,大英博物館的研究人員,根據當時文化水準、習慣、風俗的可能性以及對文化的了解,做出一個大膽的推測。這幅插圖上所畫的東西(也就是「梅傑德」),應該畫的是一個土堆,然後下面接兩隻腳,再在土堆畫上兩隻眼睛。

所以我認為這不是什麼被單,也不是什麼輕飄飄的布,而是小山丘或是土堆。我想這個答案,要讓很多幻想去揭開看裡面藏什麼的朋友失望了。

我們怎麼知道祂叫做「梅傑德」

對一個研究古埃及文字的人來說,這個梅傑德符號/圖案不但陌生,而且非常冷僻,就像你問一個生活在中文世界的人:「你知不知道『翁仲』是什麼神?你知不知道『臨水夫人』是什麼神?」一樣,這些不常出現在生活中的神,要不是特殊原因,可能一輩子也難得一見。

在出土的有限資料中,對於梅傑德的出處、來歷和執掌,確實可以拼湊出一些概略的、輪廓性的假說,但這也表示這種說法只能姑且聽之,當成假說之一,沒辦法說這些論點一定完全正確。更詭異的是,各種古埃及文獻,包括所有介紹神祇的書,也沒有寫出梅傑特是誰,祂到底有什麼功能。那麼在格林菲爾德莎草紙卷的死者之書裡面有寫嗎?

首先提一下,莎草紙多數不用聖書體(Egyptian hieroglyphs)書寫,而主要是用僧侶體(hieratic)書寫的。莎草紙材料柔軟,用蘆桿蘸上墨汁可以寫得很快,又方便攜帶、保管。不過可惜僧侶體是我的弱項,要翻譯就要多花一層功夫。大家一定會覺得,那不就是草寫體,會有多難呢?對沒有學過的人,那可不是像楷書跟草書這樣簡單簡化的關係,而有時看起來根本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字體。

我參考了約瑟華•阿隆•羅伯森(Joshua Aaron Roberson)所編寫的《A Very Brief Introduction to Hieratic》,試著把僧侶體先翻譯成聖書體,結果是發現關鍵的第12卷、第76卷講的跟其他死亡之書裡面的章節沒什麼兩樣,一樣是膜拜某某神、進行某某動作等等,但是內文並沒有明確講到這位梅傑德。而其他古埃及學家告訴我,他們有看過類似的研究,或許古埃及文物學家會比古埃及文字學家更有想像力。







他們也暗示,許多資料可信度很低,要學習如何分辨真假。有幾位惡名昭彰的古埃及文物學家,他們之所以出名,並不是因為幹了什麼偷盜拐騙骯髒事,而是沒有根據胡亂解釋這些古文物的意義。這對新進學習者是很大的傷害,因為這混淆了新進學習者對真相的理解。這些缺德文物學家在網路上發表了許多關於梅傑德的說法,一般來說可信度都很低,更重要的是這些說法跟古埃及文明的神祇組織、體系或法力有點衝突。

目前可以查到的資料中,大英博物館古埃及和蘇丹部門葬墓考古學(Ancient Egypt; funerary archaeology Department: Department of Ancient Egypt and Sudan)助理管理員(Assistant Keeper)、暨展覽策展人約翰•H•泰勒(John Taylor)的回答算是最具體的,而他的答覆背後,應該也代表著大英博物館對梅傑德研究的可信性。

泰勒說,「這個看起來很奇怪的東西(指梅傑德),出現在(格林菲爾德莎草紙卷)死者之書第17則咒語上方的插圖中。這則咒語是一段很長、很復雜的咒語,裡面提到了許多位神,實際用途並不明確。埃及古物學家目前接受的觀點是,這個奇怪的東西是梅傑德(意思是「毀滅者」,原文是The Smiter)。在咒語中,可以看到這樣的句子:『我知道那些神中「毀滅者」的名字,祂也屬於奧西里斯之屋的成員(冥王神殿),他從眼睛發射,但卻看不見。』從插圖上看得出只強調性的畫出祂眼睛,而祂身體其餘部分(除了腳之外)都被覆蓋,這似乎也符合這種描述。但不幸的是,在這咒語中沒有發現更多訊息。」

This strange-looking figure appears in the illustration to Book of the Dead spell 17. It is a long and complex spell, mentioning many gods, some of them very obscure. The currently-accepted view among Egyptologists is that the figure represents Medjed (whose name means ‘The Smiter’). In the text of the spell we read:‘I know the name of that Smiter among them, who belongs to the House of Osiris, who shoots with his eye, yet is unseen.’The fact that only his eyes are shown, while the rest of him (except his feet) is covered seems to fit this description. Unfortunately, nothing else is known about this god.
John Taylor, Exhibition Curator

1912年出版的《大英博物館收藏的格林菲爾德莎草紙卷:娜西棠內塔蘇魯公主的墓葬莎草紙,她是皮內靳二世法老和娜西肯蘇王后的女兒,也是底比斯阿蒙拉神廟的女祭司,約成書於公元前970年(死者之書)》,原名是《The Greenfield Papyrus in the British Museum: the funerary papyrus of Princess Nesitanebtashru, Daughter of Painetchem II and Nesi-Khensu, and Priestess of Amen-Ra at Thebes, about B.C. 970 (The Book of the Dead)) 》裡面有精彩的答案。


這裡稍稍岔題一下,因為早期作者都是標題控,所以書名都很長,但我們從標題可以看出幾件事:就在1911年格林菲爾德女士捐贈莎草紙之後的隔年,1912年這一本書出版了,可見得研究時間不長,翻譯與研究的精細度是要打折的。娜西棠內塔蘇魯公主的父親、母親的身分都被確認,公主本身也是一位祭司,這些跟我們現在的認識是一致的。

在這本書裡面,巴奇E.A.瓦理斯(Budge, E. A. Wallis)替這個「神明」標註一段精彩註解。他寫道:「是一種人的型態、上半部覆蓋籠罩直到膝蓋下方,僅露出一雙眼睛向外看。這個形象可能代表了馬切特神(Metchet),祂可能是Heru-khent-ariti的一種型態。祂可以從眼睛中射出光線,但祂是隱形看不見的。祂會從口中吐出火焰,並在天堂火焰中不斷旋轉,不過祂幾乎是隱形無法看見的。」至於Heru-khent-ariti是什麼,巴奇沒有講得很清楚。巴奇的翻譯或見解一直有些爭議,我們把他的說法放一邊,再看看另外幾位專家怎麼說。

另一種類說法來自於2008年由福勞克(Faulkner, R.O.)、高樂特(Goelet, O. Jr.)、安德魯(Andrew, C.A.R.),馮•達索(von Dassow, E.)、瓦瑟門(Wasserman, J.)共同發表的文章,以及2015年由高樂特(Goelet, O. Jr.)、福克納(Faulkner, R.O.)、安德魯(Andrew C.A.R.)、剛瑟(Gunther, J.D.)以及瓦瑟門(Wasserman, J.)共同發表的另一篇文章。這對這段咒語的解釋是:「我知道叫做施密特(smiter)的神屬於奧西里斯之屋,祂會從眼中射出東西,但祂本身是隱形的。祂從嘴裡吐出讓天空充滿火光爆炸,哈皮神(寫成Hapy或Hapy)負責回報,而祂是隱形的。」

哈皮神是尼羅河之神,也是荷魯斯之子。梅傑德在此被命名為「毀滅者(the smiter)」,或是祂的名字應該被直接音譯成「毀滅」。這翻譯讓梅傑德更有個性,直接讓祂變成一個「毀滅者」,這樣的名字聽起來更容易消滅敵人。

除此之外,不能漏提到的是巴奇在1904年出版的《埃及眾神或埃及神話中的研究/卷二(The gods of the Egyptians or studies in Egyptian mythology Vol. II)》,這一份厚達五百多頁的巨作中,有一個「守護荷魯斯一天的男神與女神表(The gods and goddesses of the Hours of the day)」,而馬切特神(Metchet)在這又出現了,祂負責第十二個小時的守衛工作,看來我們在這又多了一片拼圖。馬切特神我們前面說過,祂可能就是梅傑特的真實身分之一。

盡管我們仍是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不過這些線索還是可以拼湊出一些事實,總結來說:
  1. 梅傑德 𓅓𓂝𓆓𓂧𓐦 (Medjed)的意思是毀滅者,梅傑德可能就是馬切特神(Metchet),也可能是Heru-khent-ariti的一種型態。平時梅傑德工作是擔任「守護荷魯斯一天」的特勤隊隊長,祂跟哈皮神應該關係不錯,哈皮神又是荷魯斯之子,所以祂的輩份應該算是荷魯斯的子侄輩。
  2. 梅傑德有高毀滅能力,祂眼睛能射出東西,雖然沒講清楚射出什麼,但可以推測應該是光線一類的。
  3. 梅傑德應該是像一座下面長出一雙腿的小山丘或小土堆,土推上露出著雙眼,雖看不見嘴巴,但會從口中吐火,而且自身耐火、能在火中過得挺自在的。
  4. 我們應該是看不見梅傑德,祂處於一種隱身或隱形狀態。
  5. 在特殊狀況,祂可能具有清理、毀滅特質,會消滅一些特定對象,但是不清楚什麼理由會要動用祂去消滅。

現在,我們完整的介紹完 梅傑德,這樣你對這個不知名的神,是不是有更多更深入的了解了呢?


Okay. Now you know how is Medjed's name written in hieroglyphs?
Medjed is spelled in 𓅓𓂝𓆓𓂧𓐦 (Ancient Egyptian Hieroglyphic).
Good luck and please subscript or FB or YouTube in Fox's Hieroglyphics Scho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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